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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天他還記得和她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是在她學校的小池塘旁邊,時間是春天,柳樹剛剛抽出鵝黃的嫩芽,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碧藍的天色像是用水洗過一樣澄澈。她裹著臃腫的棉衣,頂著一頭油膩膩的短髮,不怎麼愛說話。他脖子上掛著耳機,穿藍色衛衣,腳上一雙飛躍,他們共同的朋友R坐在他們中間,打量著她的迴力球鞋,笑說你們這是約好的麼。她裝作沒有聽見,把頭扭到一邊,用余光偷偷地瞟他。他的臉漲得通紅。

海子逝世二十二週年的次日,他們結伴去玉淵潭看櫻花。三個人躺在鬆軟的草坪上,享受著春日暖陽。他用手機播放痛仰的歌,說他最愛的是那首《西湖》:“再也沒有留戀的斜陽,再也沒有倒映的月亮,多美。”她側過身注視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去為她摘下髮際的一棵枯草。R捂著臉大喊大叫說哎呦我今天是不是當了電燈泡啊!他不自然的笑了笑。

回來的地鐵上,人非常多。她被擠得不知站哪邊是好。他看向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溫柔,他將她摟入了自己懷中。於是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開始了,雖然這以前他們從未見過對方。

他對她還算不錯,每天下班都倒車將近一個小時只為去見她一面,然後吃頓簡單的便飯再坐一個小時車回到簡陋的住處。他是北漂一族,過的是所有北漂那種艱苦的生活。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在某家文化公司做文案策劃,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寫軟文,有時候還會做槍手。她問他會不會覺得不高興,當看到自己的文章署著別人姓名的時候?他說我早就習慣了啊。她嘟著嘴為他抱不平,因為她真的很欣賞他的文字感。那種厚重是她無比迷戀的,他薪水不高,但每個禮拜都會送花給她。一開始是玫瑰,後來她說更喜歡雛菊,於是她的書桌上有了從不缺席的小小的淺紫色的雛菊花。

可是雛菊並不是個好的象徵吧,在那部韓國電影裡,漂亮的女主角抱著雛菊花愛錯了人,最後死在殺手的懷抱裡。只是當這一切都過去以後,她才如夢初醒般回想起這些,或許悲劇的宿命一早就注定了。

她沒有想過,她才二十歲,而他已經二十六了。

漸漸地,她發現他開始對她提很多要求,比如不許穿短裙,不許抽煙,不許在他朋友面前隨意說話,比如出去吃飯要記得給每一個人敬酒,比如逛街買衣服一定要經過​​他的首肯。她努力地試圖改變,雖然她一向覺得沒有人有權利要求對方變成另一個人。她忍受著他的好面子,他的嚴厲,她可以躲起來大哭一場來解壓,為了他她甚至留起了長發……從小事,到性情,很多東西越過了界她依然在忍,忍到寬容,到縱容。她是個不懂的變通的人,認為一個人好就會一直對他好,哪怕很快就發現有些不對頭。

她在籃球課上扭傷了腳,腳踝腫得套不上球鞋,他卻打電話來要她立刻去幫他打印四張海報,她一瘸一拐的下樓。挪到復印店,看著圖案在銅版紙上一點點顯現,她的內心充滿了沮喪。

她接到實習單位的任務,一晚上要整理五段錄音,她向他求助,他卻說他的工作已經很累了不能幫她聽完哪怕是五分鐘的音頻。他掐掉她的電話,不知道她幾乎熬了一個通宵,第二天還得上課還得幫他蒐集奪人眼球的新聞標題和新鮮的營銷案例。

在這段感情中,她成長的速度比以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他一直都在用社會人的標準要求她,她逐漸地變得堅強又獨立。都是被逼出來的,她想。

並不是沒有過柔情蜜意的時刻,像是他陪她去看李志巡演,兩個人牽著手跟著旋律哼唱《天空之城》,像是他帶她去吃火鍋,她看著他被辣到的樣子直樂。像是她被黑車司機甩在半路,害怕的一邊哭一邊給他打電話,他跨過幾條街道去尋找她,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她安心地破涕為笑……可是,後續卻是,在巡演現場她弄丟了相機,他凶狠地訓她;半夜十二點的天通苑,他罵她是個傻逼幹嘛這麼晚了還坐黑車去找他,她幫他訂的機票不是直飛,他不想轉機,於是退票,為了幾百塊的手續費絮絮叨叨講了半天,完全不考慮她出力不討好的心情……

當她的文章終於署著自己的名字在周刊上發表,她開心得像個孩子。她說你看我也可以像你那麼厲害啊哈哈。他懶洋洋地躺在地板上斜靠著抱枕看電影,說我哪能和你比啊你是高材生文學家我只是個廢柴。她生氣的一把奪過他的抱枕,看他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一摔門,就這麼走掉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在交往一年半以後。他突然跟她說該想一想畢業後結婚的事情了,她驚愕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一口回絕。她說我才多大點,從沒想過這回事,你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現實問題沒有解決嗎?他反問有什麼問題?她說我現在還沒畢業,還沒找工作,我們結婚有什麼資本?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不是那麼容易……他打斷她的話,說反正我爸媽一致決定後年就把喜事辦了,你看著辦吧。她氣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想著第二天還有場期末考更覺絕望。

她跟他說了分手。這兩個字出口後她竟然覺得分外輕鬆。或許與他在一起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是個喜歡憑著感覺做事的人,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她完全不能容忍把感情納入到人生計劃中去考慮的做法,也許他和她在一起的初衷便是要找個能夠結婚的對象,那個對像是誰都沒有關係,因為他需要婚姻帶給他安全感。可她是個更愛自由的人,她的世界裡感情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能靠時間來培養。培養起來的是習慣,是依賴,但是不是愛。

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她聽到了他哽咽著說為什麼會這樣,我們之前那麼要好,這次完全沒有一絲預兆……她把他留在她那裡的幾本書和一個相機放到地上,背著他說其實一切都有伏筆的。然後她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他看到她已然剪去了長到肩膀下面的頭髮,蘑菇頭俏皮可愛,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美好。

這個二十七歲的男人眼眶裡竟然蓄滿了淚水。

後來他又多次試圖找她,向她傾訴他內心的後悔與渴望。他說你覺得我哪裡不好我可以改,你不想結婚我也不會逼你,你如果有天覺得累了就來找我,我會等著你……她說我不需要你等,好好的走自己的路吧。

她喜歡過他,但只能到此為止,這段感情已經不再值得她留戀。

她沒有對他講再見,再見是多麼奢侈的事情。他成了她的曾經,她的一筆風流債,而她卻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戒不掉,放不開。

他一直不理解她的驟變,其實答案很簡單:一切的悲劇都只能回溯到自身。這就是所謂的謎底。

而那年三月,只能是一個觸不到的回憶,一個夢,夢醒後大家都要各自趕路,僅此而已。13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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